2007年8月18日 星期六

女人之柔 一個媽媽校長的故事

星洲日報 副刊‧報導:顏智芬 03/08/2007

要為三八婦女節寫一個故事,心裡想的不是如何偉大的女性,而是想找一位自我實現的女性。

馬斯洛說:“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典範和理想,唯有我們這個時代例外。我們的文化已經丟棄了英雄、君子、騎士和神秘術士。只有一樣東西留了下來:適應良好的、沒有問題的人──一種蒼白的、可疑的替代品。不過,或許很快我們就會有新的指引和典範,那就是充份發展的自我實現者……”

女性在家庭或事業上的付出,可能未必有男人豐功偉業般的刺眼光芒,她們所做的每一個細節未必得到該有的注意,她們看起來似是普通,但當她們認真地去走每一步路,不管從事的是哪一個行業,甚至只是一位普通的家庭主婦,因為她們的認真,你會發現每一分每一秒的心路歷程,她們都充滿勇氣和創造力;因她們內在的自我省思,所面對的掙扎讓人感到痛苦,但同時看到希望。

女性在家庭與事業上的發展,早已經不是和男性在戰場上廝殺互鬥,女性別具一格的洞察力、獨立自主和全情投入,讓她們更能接納自己、他人、自然,甚至是生命中陷落的低潮與凹洞,與男性對照,她們的細膩感性,讓一整片天空更深邃迷人。

因為她們早就發現,在生命中起伏不定的曲線裡,面對生活和事業上的困境,真正需要的,不是表面的剛強、顯赫的威名、權術的玩弄,而是來自她們對生活的體悟,用眼淚向生命學習而來的寬恕、憐憫和包容。

女性,一路走來,性別早已經不是枷鎖、禁錮與不自由,身為女性,她們因此活得更漂亮,更精彩,更真實,活出真正的她自己。

或者這還是一個理想,尚未實現,但只要走在這路上,她,便是一位自我實現者。

女人之柔:以柔治家
一個媽媽校長的故事

天才橫溢的女作家Virginia Woolf寫過這句話:“Always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nd to know it for what it is. At last to know it, to love it for what it is. And then to put it away. ”(大意:直視生活的樣貌和它的臉龐,瞭解它到底是什麼。直到你瞭解它,照它的本象去愛它,然後欣然放下。)

莊琇鳳,從商科老師到一位校長,她以一位女性的姿態與熱情,和一間學校共同成長。在學校場所,她投入得徹底,不管是學校行政或是教育理念,她帶企業精神,追求更理想的教育理念。在生命場所,她一步一腳印,走過喪父、喪女之痛,追問生命的終點到底在哪裡?人活為了什麼?

從學校到生命,再從生命到學校,她一路跋涉,在她46歲接任代校長那一年,經歷父親過世,一個月後,女兒逝世,她不斷去想:“為什麼老天爺要讓我嚐到生離死別?為什麼?!”

最後她說:“可能我這一生到這世上來,就是要做育人的工作,上天先讓我感悟生活,怎麼去活出自己的價值,才讓我知道應該怎麼去當一位校長,怎樣去愛你的學生。”

現在,每當有人走進校長室,她已經不是在解決一件事,而是先看到一個人。教育之先,先是育人,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

出席一位老師的追悼會

在偌大的禮堂,檳城日新獨中全校師生起立靜默一分鐘,舞台上的屏幕是一位老師微笑的留影──許惠娟,59歲,在日新獨中執教31年的中文老師,於年除夕逝世。學校為她辦了一場簡單的追悼儀式,一幕幕回顧老師的照片、她曾經對學生說過的話、她的帶班理念以及她當老師的心聲。校長莊琇鳳在追悼會上說了一些感念的話後,學生也派代表上台說話,哽咽的聲音說請老師一路好走。

這位生前愛喝無糖白咖啡的老師,在她的教師手札裡寫下:“教師節不必送禮,要送就送老師肯定和尊敬。”在靜默那一刻,我想她確實獲得了全校師生的肯定和尊敬。

事實上,2月28日與莊琇鳳校長的採訪,在11天以前,許惠娟老師過世那一天,便開始了;如果不是許惠娟老師逝世得如此突然,莊琇鳳不會接受這次的採訪。

“我很害怕接受採訪,直到你來之前,我還在想我是不是要拒絕,我不知道做了這個採訪以後,別人會怎麼看我?很多問題不斷浮現在我腦海中。”這是我們見面,莊校長說的第一句話。

“因為我不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只是盡本份在做一件自己本來就應該做的事。”其實她更怕的是上報以後,隨之而來的眼光。作為一校之長的身份已經很壓力,夠累了,她不想在校園以外還要被人指指點點。

就在她腦海中還很鮮明地印記許惠娟老師和全校師生一起興奮地迎春、歡笑、派柑,忽然她走了。“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像她一樣走了,我留下了什麼?因為一個人的離去,總會留下一些什麼東西,讓人去省思的。”

就是這個想法,她接受了採訪,“其實無所謂了吧!我就是很真誠地去談一個女性的內在世界。我覺得人活是有一定的痛苦、矛盾和掙扎,只是我們沒有說出來而已。像我的身份,看起來高高在上,你是校長,你很強,但實際上未必如此。”

生死間的擺渡

莊琇鳳最近不斷在思考一個問題:“人活是為什麼?”4年前她的女兒車禍意外過世。鄭寧,不過是一個18歲即將要出國唸書的青春女生,這讓身為母親的莊琇鳳難以承受。

直到去年醫生對她說:“妳有輕微的憂鬱症,但不嚴重。”想到自己的個性是如此的積極、樂觀,莊琇鳳自己都無法相信這個診斷,但身體的症狀是一個事實。當她嚐試回到自己的心靈深處,正視自己內心的傷痛,她回想起一件事:就在女兒被送到急救室時,她在做什麼?她記得自己呼喚了兩聲女兒的名字以後,轉頭問醫生:“她的存活率有多少?”醫生回答說:“零。”

就是這個答案,莊琇鳳在那一刻很快地接受了這就是答案,今天她問自己:“我是不是太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我甚至沒有去質疑醫生的判斷,是不是因為我沒有盡最後的努力去挽回女兒,我在生自己的氣?!”

女兒一過世,莊琇鳳從“人死後去哪裡?”到“人活是為了什麼?”在一生一死之間來回擺渡,她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去想過這個問題。

“4年前的我,是比較剛強的一面,女兒過世後,柔性那一面的我才展現出來。以前我做就是了,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只問自己,這麼做對學校有沒有益處,比較自我。”

1998年,她到中國去考察魏書生的教育理念,回到日新獨中,40歲熱血沸騰的她一心一意想要推行教育改革,一直往前衝的她沒有察覺到學校其實需要一段過程去適應。

當時,她在網站上被很多情緒性的字眼惡意中傷,說她是小人、做戲,更有者直接寫說:“莊婆婆,改什麼改,你就回中國去吧!”女兒鄭寧在一篇手記中這樣寫:“在工作上,媽面對的壓力很大,總是會有不愉悅的事情發生。但好在她都一一克服了,解決了。也許在別人眼中,她是個女強人,但是躲在背後的她總是為了工作流淚。這些苦又有誰知?”

莊琇鳳坦言:“我是哭走過來的!”慢慢四五年走下來,看到成效,學校開始接納她,“回溯這些年的煎熬,我才發現,教育改革絕對是一個痛苦的歷程,因為你要做的是大家沒有做過的事,很不容易,還好當時有一些老師非常支持我。”回頭看到那一劃劃的挫敗和傷痕,反而讓她心生感激,“因為這些東西更加讓我清楚知道什麼是對的。”

經歷轉變

以前的莊校長,說一句就是一句,她自己也知道有時讓人難以親近,近年經歷過生離死別,讓她累積了更多的人生角色,她才開始知道要怎麼去展現自己。

“現在的我比較感恩,為了完成一個目標,方法A也可以,B也可以,比較柔性、彈性。我有外向的個性,現在會去活出另一個比較內斂的我。以前我做訓導主任,氣勢是要壓人的,現在學生會覺得我比較容易親近,比起校長,我更像一個媽媽。”

但她從來不是那種半夜去蓋被的媽媽,反而是孩子為她蓋被子。“身為師長或父母的必須明白,我們給予孩子的愛,應該是一種有能力的愛,愛孩子就千萬別把他握得太緊,一旦太緊,他們就會失去成長和歡喜的空間。不要什麼都為他們做,讓他們學習去付出,最重要是引導他們的思想。”莊琇鳳說。

有一位校友,到南馬開理髮店,一年總會給她撥兩三個電話。去年,他要和別人合伙做生意,打電話來詢問意見,莊琇鳳和他分享了一些意見。今年,他再打電話來:“校長,我已經合伙了……”電話中校友問她:“校長,妳是不是可以做我的乾媽?”

目前,莊琇鳳在進行一項關懷留級生的工作,“這看來是輔導室的工作,校長為什麼要做,但我做是我賺到耶!我可以直接和學生建立一種關係。從事教育工作,就貴在這裡,我們不知道孩子什麼時候會想到我們,但他們一輩子會記得,曾經有一位師長牽引過他。不要讓忙碌變得麻木了,你不付出,絕對不會有這些感動。”當她以媽媽的心腸走進學生裡面,發現這一轉變給她帶來更多看不見的財富。

父親的遺憾:
“如果妳是男兒身,多好!”

父親在莊琇鳳十幾歲時說過:“很可惜,妳是女兒。”但她這一生非常感謝父親,父親從來沒有問她吃飽飯了嗎,卻常常對她說:“作為一個女子,妳要有自己的思想。”以前母親不贊成她讀大學,是父親鼓勵她去的,父親對她說:“妳要有自己的事業,妳必須獨立自主。”

“我從來不覺得身為女性,有什麼阻礙,女性也可以活出自己的特色。我很強調,婚後的女性也應該有自我的空間。這樣的想法,是在我做了媽媽以後特別感受到的。在學校,她有自己的辦公室;在家裡,她為自己開闢一個角落──一張書桌,處理她個人的事物,她和孩子們說好,不可擅自使用這張桌子。因為對她最管用的休閒模式就是進修,只有不斷地讀書、學習,她才覺得自己活有價值。

她丈夫常問她:“你已經這麼累了,為什麼還要去上課程?”開始丈夫不是很認同,像她要去唸碩士學位時,丈夫說了:“那妳的學位不就比我高了!”直到夫妻倆一起失去老大以後,丈夫反而成了她背後最大的力量,因為他覺得家人才是最重要的,活在當下,要先愛家人。孩子也常說:“我們家不是很有錢,但我們家很快樂。”莊琇鳳在後面加了一句:“那是因為我們失去過家人。”

一個母親的悲傷:
最疼愛的女兒去世了

莊琇鳳不只一次對我說:“鄭寧是我最疼愛的孩子。”在這個事件中,讓她看到了人生的另一面,她看到老師第一時間赶到家裡,深刻地感受到老師們對她的愛。在葬禮過程中,心力交瘁的她在入夜時分,不小心睡了。半夜一點當她醒來時,心裡一驚:“糟糕!家裡沒有其他人了,我怎麼可以睡!”

當她從客廳一走到外面去,看到的不是別人,竟是五、六位學生,在她女兒的靈前,幫她守靈。“那一剎那,我真的覺得,當你義無反顧地去投入教育這個工作,確實是值得的。”為莊琇鳳守靈的這些學生,曾經在她當訓導主任和副校長時,有過“瓜葛”,給她很多麻煩。她親眼看這些孩子從不懂事、鬧事,到認錯道歉,到最後,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他們緊緊地站在她的身邊。

“他們後來告訴我‘校長!其實我們也是很怕的’。”莊琇鳳笑說。一些很忙碌的家長,趁夜帶孩子從遠地趕來,也給了她很大的安慰和鼓勵。“當你看到這些力量來的時候,我心中是溫暖的,這些孩子、同事、家長的愛,是很重要的!”

在這樣的互動中,她開始經歷轉變,“人與人的相處,就一剎那而已,過了就沒了,為什麼要讓人對你不舒服。我從未想過女兒會比我先離開,我總是覺得她會讀大學、結婚,然後我幫她照顧小孩,最後是我先走。”這是一個媽媽的心情。

人物側寫:內在的矛盾

離開大山腳前,在一個小檔口吃當地著名的“白人囉也”,遇到一位當地資深報人,提起莊琇鳳校長,他說:“她是一位才女。”

這是大多數人對莊琇鳳的印象,褪掉校長這件厚重的大衣,莊琇鳳和我提起,這幾年她常被一個聲音俘虜:“妳是沒有‘料’的。”她不知道可不可以用空虛來形容這個聲音。當上校長以後,她開始害怕失敗,感覺就像雜技團裡的空中飛人,不斷在高空飛梭,底下卻沒有安全網。她內心無時無刻不在掙扎、憂慮,萬一摔下來,自己頂不住,連帶整個學校都要去承受這個失敗。她在乎學校的榮譽,她付不起這個代價。

最近她才發現自己其實害怕跟有權威的人說話。只要一走在街上,她便沒有了自我,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是“校長”這個身份,和她內在的真我,產生矛盾拉鋸。外在性格開朗的她,有時聽到一些好笑的事情,自然哈哈大笑,有一個聲音會說:“校長不可以這樣。”另一個聲音則說:“人生苦短,我想笑得開心為什麼不可以。”

幾年前她還是老師身份時,在雲頂遇到一位鄰居,直接被問:“做老師的怎麼可以去雲頂!”最近,她心裡萌起一個念頭:是不是再過幾年,就要退下來,過另一種生活,做其他的事,自由一些,不想再帶校長的身份生活。

“我一直都認為自己是一個小女人,不是那種大女人,我享受當老師和校長的樂趣,但如果壓力太大,就覺得沒有必要。”她說。

人物簡介:莊琇鳳,1958年生,台灣政治大學銀行系畢業、管理學碩士。1984年開始在日新獨中服務,曾經擔任商科老師、訓導主任、教務主任、副校長、代校長,2003年擔任日新獨中校長。已婚,與丈夫育有4個孩子。

女人之柔:以柔治校
雁行的管理哲學

回到大太陽下的中學校園,耳窩裡嗡嗡地響各種各樣的聲音,在換節的鐘聲、有學生跑過走廊的腳步聲、有老師在講課、有桌椅被推動的吱吱聲,還有一個像水光般刺眼的回憶,不斷在眼前閃耀,那是一件收在家鄉衣櫥裡的白色校服,畢業那天,身上的白衣簽滿同學和老師的名字。

中學教育到底給了我們什麼?除了華巫英語文科、歷史、地理、數學、生物、化學、物理……厚重的課本和考試,中學教育到底給了我們什麼?

出席許惠娟老師的追悼會,短短的半個小時裡,在屏幕上回顧一位老師,看她寫給學生勉勵的話,和學生合影的笑容,校長和學生各自表達了自己的懷念和感想。

採訪進行前,莊琇鳳校長就是在忙籌備這場追悼會,她說:“許老師在學校服務了31年,年除夕心臟不舒服,睡一睡就走了。老師和學生心裡都很難接受,大家都很想念她。於是我想是不是可以把她的逝世當成一個生命教育,讓全體師生一起去看看這些年來這位老師到底留下了什麼?她的突然離開,又給了我們什麼?”

為了籌辦這場追思會,莊校長一一看回許惠娟老師留下的資料,想起許老師曾經在一篇文章裡寫到:曾有一次,學生暗地裡去查她的生日日期,因為校內不準慶生,學生偷偷地買了一個蛋糕,在教室裡悄悄地為她慶生。當學生們壓低聲量,細聲細語地為她唱完生日歌,叫了她一聲“阿母”(福建話母親的意思)。

曾有一個來自南馬的學生,因為一時衝動犯錯,轉校到大山腳的日新獨中,親人不在身邊,學生一人寄宿在外。校長把學生交給許老師帶,許老師常常送水果去關心他,一開始學生不明就理,吃水果吃到怕,一見老師提水果就到處躲。慢慢地這段師生情建立起來後,畢業那一天,學生的家長親自來拜訪老師,謝謝她對兒子的照顧,學生自己寫了一封信給她。去年母親節,他打電話給許老師說:“老師,今天是母親節,祝妳母親節快樂。”

“許老師收到那封信時對我說‘校長,學生的信讓我感動得哭了!但我不要給妳看。’”莊琇鳳回憶說道。

“我覺得做老師這樣就好了!當老師可能什麼都沒有,就是這一些,讓他們堅持做下去的,那一聲‘老師’,是很有價值的。”她繼續說。

作為一校之長,莊琇鳳在育人的根本上,抓一個原則:“人生很短暫,要活在當下,一旦你活在當下,就會付出行動去表達你的感受。我們總認為自己沒人愛是最可悲的事,但實際上,不去愛人才是我們的痛苦根源。”

在這個原則下,她在學校體制裡,執行兩個系統:“班導師自動化管理系統”、“賞識教育”。

班導師自動化管理系統:
讓學生活出自己

莊校長解釋,在學校的大系統裡,最基本的單位是班級,學校要實施任何的工作都要通過班導師去傳達辦理,如果全校有33班,那33位班導師就變成了學校行政系統內非常重要的一環,他們成了學校最重要的靈魂人物,他們是學校行政和校長的直接助手。

本來每一年每個班都要換班導師,學生和老師都要不斷去適應新的變化。於是莊校長決定改為一個老師3年都帶同一班,在這個理念下,校長非常強調學生的自我管理。

“以前是老師管學生,從未讓學生自己去發揮他們的領導才華,在‘班導師自動化管理系統’下,最根本的精神是讓學生活出自己,自己的事自己做,學生能做的事老師不做。比如說每個班由學生自己定下自己的班規,每一年的家長日可以設計活動等等。我們相信當學生自己想要改好的時候,不需要別人去管他,他們自己會積極地去改變,老師只是一個幫助者。”莊校長說。

每個月,班導師要在“班級管理記錄簿”裡報告班級內在訓導、學務、總務、升學、行政上的等等狀況,交到校長室,校長藉此就可以很實際地去掌握到校政上的狀況,以及學校到底走到什麼局面。

因為老師3年都帶同一班,所以比較了解學生,師生間的關係也比較密切融洽,因此校園內的氣氛會顯得溫馨一些。

賞識教育:
回到一個好的、善的世界

莊校長解釋“賞識教育”是21世紀最重要的教育思想,因為理解人、尊重人是做人的根本原則。她以孩子學走路為例,當孩子跌倒了,家長會罵他嗎?身為4個孩子的媽媽,她都是說:“哦!好棒,不怕!勇敢地站起來,再走。”

接她問說:“為什麼孩子上到小學、中學,在成長的每個階段,在他們跌倒時,我們就會用食指直直地逼近他的鼻子,一開口就罵‘你怎麼這麼笨!你怎麼會犯這種錯!’為什麼我們不是說‘想一想你為什麼跌倒?跌倒後要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她永遠記得孩子第一聲叫她“媽!”的時候,心裡有多喜悅!“當時,我們是用欣賞的眼光來看孩子的一舉一動。”可能生活複雜了,師長壓力太大了,我們早就失去了那一份耐心,陪孩子一步一腳印長大的耐心。

因為我們失去的耐心,顯出人性的缺乏,孩子從學校到社會,在觀念裡失去了“把人看作是好的、善的。”

當莊琇鳳校長一接觸到賞識教育,她打從心底覺得人應該要回到一個好的、善的世界,去相信人有無窮的潛能可以做好,關鍵在於如何去啟動那一面的善性。

“這要花費很大的精力,因為它是圍繞在人性上的運作,這也是現代化管理所強調的人性管理。”在這件事上,莊校長質疑過,在這樣的教育底下,學生出去社會後會吃虧嗎?經過一些討論以後,她決定說:“世界已經很紛亂,如果一個人心中沒有善,會更危險。我們總是告訴孩子人總是要做好的,我從不告訴孩子出去社會以後,應該用另一種面目去應對,孩子自己要去走自己的路。”

莊琇鳳堅持這才是教育工作的根本,當學校願意陪孩子一步步去跨越人性上的不足,與此同時,這個校園也給了她很多美好的回憶。

女性主管的優勢
以前,莊校長也常帶老師和學生一起辦活動,那時她比較注重做事的方法,直到女兒逝世後,她工作的觸角才慢慢地去碰觸到人的內心。

在人際關係上
提到女性主管的優勢在哪裡?她直接說:“在校長這個職份上,我發現媽媽的比例越來越大了。”不管面對的是同事或學生,男性或女性,她發現人其實都需要被呵護。

所以她覺得女性主管在這方面做起來比較得心應手,“在我們的社會觀念,男性比較不允許用自己的感情去做事,像我會送小卡片、小禮物給老師和學生,小件不貴重,但我就是想告訴他們,我心裡有他們。有時我會寫信感謝老師,但要男性去表達他們內心的想法比較困難,雖然他心裡感謝你,但不知道怎麼告訴你。”

在同事之間像大姐姐
另一方面,女校長如果對男同事表示友善,就像是一位大姐姐的親和力,把同事看成是兄弟姐妹,可以很放心地去表達心裡的關愛,不會有怪怪的感覺;但男校長如果對女老師或女同學表示友好,會有很多顧忌。

有一次學生參加完一個課程,對她說:“校長,可以給我一個抱抱嗎?”她很歡迎,她想學生比較不會要求男性校長這麼做。

在學生之間像媽媽
“尤其是學生問題,女性更佔優勢,當你用媽媽的心去看他們的問題,更容易解決。”莊琇鳳曾經和一個學生鬧得很僵,因為學生的生活很不檢點,給過多次機會以後決定勒令他停學,學生氣沖沖地在父親面前,指莊琇鳳罵粗口。

一時之間,她沒有說話,但眼淚流了下來,心裡非常難過。半年後,這位被停學的學生,想和她約一個時間見面,她心想可能是來詢問升學的事情。那一天,她買了一些沙爹在家等,學生和一班同學一起來,大伙開始聊天,學生走向她說:“校長,今天我來是想和妳道歉,我知道自己錯了。”

後來莊琇鳳才知道,學生離開學校後欠下球債,他的母親沒有計較地替他攤還,就是這個舉動,喚醒了他。“那時候,他想到我,他發現很多人是愛他,不是害他的。在這件事上我覺得他很了不起,他不要背像龜殼一樣沉重的負擔去生活,在他覺悟以後,選擇釋放掉他心中的愧疚。”

另一個個案是,有個女學生因為任性出了很多問題,和家長懇談多次後,莊校長要求她轉校,她和女學生說:“不是每一次出錯,都可以被原諒,妳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去年母親節,這位女學生打電話給她:“校長,我有去找妳,妳不在。沒什麼,我只是想問妳好不好。”

常常有校友回來找莊琇鳳,說:“校長/老師,想當年,妳和我說過……我不會忘記的。”

在校園文化上

雁行理論──團隊精神
每天早上,學校都會有升旗禮,有時抬頭就可以看到一隊雁子劃過藍藍的天空飛去。莊琇鳳查詢過資料,發現雁子絕不單飛,牠們都是整支隊伍,借人字形所造成的氣壓和風勢,遠行。

有時領頭的雁子疲倦了,會退到後面去,後面會有一隻雁子主動頂上領頭的位子,繼續飛行。隊伍中如果有雁子受傷生病了,一定會有另一隻陪牠脫隊休養,直到牠們可以一起飛回雁群裡。“雁行理論是一個啟示,在一個團體中,不是只有一個人高高在上,我會信任我的伙伴,從上到下,每個人都一起來擔負這個重任,學校不是校長一個人的,還有董事、老師、行政人員、家長和學生。”身為校長的她非常強烈相信一件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勢,都應該盡量去發揮自己的優點,各盡其職。

“事實上,我也有比較柔的一面,校長也有缺點,不盡然是個完全的強者,某些地方我很依賴,我也喜歡被人疼的感覺,當老師或學生在一些事上想到我,會讓我很開心。”以前,她凡事都想付出;現在,她享受別人為她做事情。有時,同事或學生看她好像很累,會拿一杯飲料給她。

護蛋是學校的傳統文化
凡初一生進來日新獨中,到5月的雙親節,都要進行一次護蛋活動。從早上7點多一直到放學為止,學生都要隨身帶一顆蛋,卻不能讓它破。每個學生一拿到蛋,先要為它取名字,彩繪裝扮,甚至有學生會做一個小窩給它。

莊校長說:“這時候他們就知道取名不容易,所以不要嫌爸媽取的名不好聽。我們想在學生的護蛋過程中,讓他們大略地去體驗為人父母的心情,如何去照顧自己的孩子。”放學後,老師告訴學生這顆蛋可以拿回家吃,一般上學生都不吃了,留下來做紀念。

當護蛋活動結束後,老師會請學生們寫下感言,從中莊琇鳳發現學生的背後都有故事,因為學生寫到:“其實我一直在找尋,找尋爸爸的背影。”才發現原來因他是一位離鄉背井的外宿生,也有學生坦言自己是很恨父母親的。“如果沒有這個活動,也許我們會錯過學生很多的故事,失去一個了解他們的機會。”莊校長說。

那一個像水光般刺眼的回憶,那一件收在家鄉衣櫥裡的白色校服,繼續不斷在眼前閃耀,每個人都應該珍惜自己的校服,因為每一件校服背後,都有一段成長的歷程。

結語:
因為獨中靠的是群眾支持,聲譽非常重要,女性作為一個校長,因為縝密的心思,在待人處事上會讓整個校園比較溫馨親切,但同時帶給一個女性的是心靈上沉重的負擔。每一天走進校長室,莊琇鳳的心情都會蒙上一層化不開的混沌暗影:“不知道哪一天,會發生什麼事,學校會面臨什麼難題。”大到經費支持,小到一個學生的行為操守,都足夠她去煩去累。

“可能男性校長就比較不會這樣,我也常跟自己說,不要想太多。”莊琇鳳身為一個女性到一位校長,一路跋涉,一路追求,不斷地在掙扎和矛盾中,困難和侷限裡,自我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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